我被抬进皇宫那日,是个艳阳天。
凤冠霞帔,十里红妆,京中百姓都说杜家女儿好福气,成了大盛最尊贵的女人。
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,他们伸长脖子,想要一睹皇后凤仪。
欢呼声、赞叹声不绝于耳,可我坐在凤辇中,手心冰凉。
我知道,裴景欲娶我,不过是因为丞相父亲和杜家兵权。
他真正想娶的,是那个救过他命、让他甘愿缩衣减食也要宠着的孤女,谢轻颜。
凤辇行至宫门前,我听见礼炮齐鸣,钟鼓乐声震天响。
透过珠帘,我看见裴景欲站在白玉阶上,一身明黄龙袍,俊美如谪仙,却冷峻如冰。
他的目光掠过凤辇,没有半分温度。
“臣妾参见陛下。”我依礼下拜,声音平静无波。
他虚扶一把,指尖甚至没有碰到我的衣袖:“皇后请起。”
新婚夜,他掀开我的盖头,眼底没有半分温度。
“杜含章,你已贵为皇后,当好你的贤后,莫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。”
比如他的心,比如他的爱。
那晚他甚至连合卺酒都没喝,就匆匆去了轻颜宫。
宫人说,贵妃身子不适,他急着去探望。
我独自坐在龙凤喜床上,看着跳跃的烛火,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宫宴。
那时他还是太子,被兄弟陷害跌落马背,是我偷偷递了药膏给他。
他捏着我的手腕问:“你是谁?”
我说:“杜含章。”
他笑了:“好,我记住你了。”
可他现在,只记得我是“皇后”,不记得我是“含章”。
1
红烛燃尽,天将破晓,他始终没有回来。
次日清晨,宫女战战兢兢地来回禀:“娘娘,陛下昨夜宿在轻颜宫了。贵妃娘娘……哭晕在了宫门口,陛下抱着她,哄了一夜。”
多感人啊。
如果我不是那个被扔在新房里的皇后,大概也会为这样的爱情落泪。
我望着镜中身着凤袍的自己,忽然觉得这身华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宫女小心翼翼地为我梳妆,金钗步摇插了满头,我却只觉得头皮被扯得生疼。
“取下来吧。”我轻声说,“今日不必如此隆重。”
宫女惶恐地跪下:“娘娘,这是宫规……”
“宫规?”我轻笑一声,“陛下此刻正在轻颜宫陪着贵妃,谁会来在意本宫是否遵守宫规?”
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取下那些繁重的头饰。
因为我知道,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这个新后,等着抓我的错处。
早膳时分,裴景欲终于来了。
他一身朝服,显然是刚下早朝就赶了过来,却不是为我。
“轻颜身子不适,朕这几日都会陪在她那里。”
他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,“你是皇后,应当体谅。”
我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,面上却带着得体的微笑:“臣妾明白。”
他看了我一眼,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静:“你……不问问轻颜的情况?”
“贵妃娘娘身子要紧。”
我垂眸,“陛下多陪陪她是应该的。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说:“朕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。”
是啊,以前的我,会哭会闹会撒娇,会因为他不陪我用膳而生气整整一天。
可那是以前了。
现在的我,是皇后,要贤良淑德,要大度宽容,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去疼爱另一个女人。
“陛下记错了。”我轻声道,“臣妾一直如此。”
他蹙了眉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转身离去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想起成亲前,母亲拉着我的手说:
“含章,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,你要学会保护自己。”
那时我还不懂,只觉得能嫁给心爱之人,便是最大的幸福。
如今才明白,原来最痛的,不是得不到,而是得到了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。
2
谢轻颜有孕的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核对宫中的账目。
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,声音发抖:
“贵妃娘娘……有喜了,陛下大喜,下令重华宫上下赏三个月月钱……”
我手中的朱笔一顿,在账本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。
“知道了。”
我淡淡地说,“去库房挑些补品送到轻颜宫,就说是本宫的心意。”
小太监如蒙大赦,连忙磕头退下。
添香在一旁红了眼眶:“娘娘,您何必……”
“何必什么?”
我打断她,“她是贵妃,有孕是喜事,本宫作为皇后,自然该表示关心。”
添香哽咽道:“可陛下他……已经三个月没来凤仪宫了……”
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
是啊,三个月了。
自从谢轻颜诊出有孕,裴景欲就再也没踏进过凤仪宫一步。
他所有的空闲时间都陪在轻颜宫。
有时我在御花园遇见他们,看着裴景欲小心翼翼地扶着谢轻颜,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,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。
但我什么都不能说,什么都不能做。
因为我是皇后。
3
那日谢轻颜突然来到凤仪宫,说是要给我请安。
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,心中五味杂陈。
“贵妃有孕在身,不必多礼。”
我示意她坐下,“有什么事让宫人来传话便是。”
谢轻颜柔柔一笑:“臣妾整日在轻颜宫闷得慌,想来找娘娘说说话。”
她环顾四周,忽然说:
“娘娘宫里的布置真是雅致,不像臣妾那里,陛下总说太过素净,要添置些东西呢。”
我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。
谁不知道轻颜宫的用度早已超出贵妃份例,裴景欲甚至动用了我的嫁妆为她添置物件。
“贵妃喜欢什么,尽管让内务府送去便是。”我勉强维持着笑容。
谢轻颜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语气娇嗔:
“这孩子真是调皮,昨日踢了臣妾一脚,陛下心疼得不得了,守了臣妾一夜呢。”
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,疼得几乎喘不过气。
我也曾有过孩子,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。
那时裴景欲得知我有孕,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“知道了”,便再没过问。
而谢轻颜只是被踢了一脚,他就守了一夜。
“贵妃若是没有别的事,就回去休息吧。”
我下了逐客令,“有孕之人不宜劳累。”
谢轻颜却不依不饶:“娘娘,臣妾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:
“陛下说臣妾宫里的地龙不够暖和,怕冻着孩子,想将凤仪宫的地龙改道引去轻颜宫……”
“放肆!”添香忍不住出声,“凤仪宫是皇后寝宫,岂容……”
“添香!”
我厉声制止她,转而看向谢轻颜,“贵妃,这个要求,本宫不能答应。”
谢轻颜顿时泪眼汪汪:“臣妾就知道娘娘不喜欢臣妾……臣妾这就去告诉陛下……”
她作势要走,我猛地站起身:“站住!”
我走到她面前,一字一句地说:“谢轻颜,你不要太过分。”
她突然抓住我的手,尖利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:“娘娘,您弄疼臣妾了……”
就在这时,裴景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:“怎么回事?”
谢轻颜立刻松开我的手,踉跄着后退几步,跌坐在地上,泪如雨下:“陛下,娘娘她……推臣妾……”
我愣在原地,看着裴景欲冲进来,小心翼翼地将谢轻颜扶起,然后转向我,眼中满是怒火。
“杜含章!朕没想到你是如此善妒之人!”
我想要解释,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。
因为他根本不会信我。
“从今日起,皇后禁足凤仪宫,没有朕的允许,不得外出!”
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,抱着谢轻颜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我看着他们的背影,忽然觉得浑身冰冷。
添香哭着扶住我:“娘娘,您为什么不解释啊……”
解释?有什么用呢?
在他心里,我永远都比不上那个会哭会闹的谢轻颜。
禁足的日子漫长而无聊。
我整日坐在窗前,看着庭院里的花开花落,忽然想起未出阁时,也曾幻想过与心爱之人举案齐眉的日子。
如今,梦碎了。
4
那日我正在绣一件小衣,忽然听到宫外传来喧闹声。
“怎么回事?”我问添香。
添香支支吾吾不敢回答。
在我再三追问下,她才哭着说:
“陛下……陛下要为未出世的小皇子建一座摘星楼,说是要让小皇子一出生就能触摸到星星……”
我手中的针猛地刺进指尖,血珠顿时涌了出来。
“建摘星楼?”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国库空虚,边关将士的冬衣还没有着落,他就要建摘星楼?”
添香泣不成声:“大臣们极力劝阻,但陛下执意如此……还……还动用了娘娘的嫁妆……”
我猛地站起身,只觉得眼前一黑。
“娘娘!”添香连忙扶住我。
我推开她,跌跌撞撞地往外走:“我要去见陛下!”
守门的侍卫拦住我:“娘娘,陛下有令,您不能出去。”
“让开!”我厉声道,“本宫是皇后,你们谁敢拦我!”
或许是我的气势太过骇人,侍卫们犹豫了一下,我趁机冲了出去。
我一路跑到乾清宫,不顾太监的阻拦直接闯了进去。
裴景欲正在批阅奏折,见到我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:“谁让你出来的?”
我跪在地上,声音颤抖:“陛下,臣妾恳请您收回成命!摘星楼劳民伤财,万万不可建啊!”
他冷笑一声:“朕的决定,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?”
“陛下!”
我抬起头,泪眼模糊。
“边关将士还在挨冻,百姓赋税沉重,您怎能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如此奢侈?”
他猛地将奏折摔在桌上:“杜含章!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废了你!”
我看着他盛怒的模样,忽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这真的是我曾经爱过的那个少年吗?
那个曾对我说“含章,等我登基,一定要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”的太子?
“陛下……”我哽咽着,“您还记得曾经的誓言吗?”
他愣了一下,眼中闪过一丝动摇,但很快又恢复了凉薄。
“出去。”他背过身,“朕不想看见你。”
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终于明白,那个我深爱的少年,早已经死在了权力和欲望之中。
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凤仪宫,一病不起。
太医来看过,说是郁结于心,需要静养。
但我知道,我病的不是身,是心。
期间裴景欲来看过我一次,带着些许愧疚。
“含章,那日是朕冲动了。”
他坐在床边,语气缓和了许多。
“但轻颜她……怀的是朕的第一个孩子,朕难免多疼她一些。”
我闭着眼,假装睡着,不想回应。
他叹了口气,替我掖了掖被角:“等你病好了,朕就解了你的禁足。”
他坐了一会儿,见我没有反应,便起身离开了。
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,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。
原来在他心里,我永远都是排在谢轻颜之后的。
5
病愈后,我变得更加沉默。
每日除了处理必要的宫务,便是待在佛堂诵经祈福。
有时裴景欲会来与我一同用膳,说着朝堂上的趣事,试图缓和我们的关系。
但我总是淡淡地回应,不再像从前那样与他谈笑风生。
他似乎有些失落,但很快又被谢轻颜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力。
谢轻颜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,裴景欲对她的宠爱也日益加深。
轻颜宫的用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规制,甚至比我的凤仪宫还要奢华。
朝中大臣多次上书劝谏,都被裴景欲压了下来。
“轻颜怀的是朕的骨肉,自然要比旁人尊贵些。”他总是这样说。
我听着宫人的回报,只能苦笑。
是啊,在他的心里,谢轻颜和她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。
而我,只是“旁人”。
6
那日宫中设宴,招待前来朝贡的使臣。
我作为皇后,自然要出席。
数月来第一次走出凤仪宫,我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,忽然有些恍惚。
“娘娘,您今日真美。”添香为我戴上凤冠,眼中含泪。
我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
美吗?或许吧。
但这美丽的外表下,是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。
宴会上,我坐在裴景欲身边,看着他与使臣谈笑风生,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如此虚假。
谢轻颜因为身子重没有出席,但裴景欲的目光却频频望向别处,显然心不在焉。
酒过三巡,他突然站起身:“朕有些乏了,诸位慢用。”
我知道,他是要去看谢轻颜。
当着这么多使臣的面,他竟如此不顾礼仪。
大臣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,但却无人敢出声劝阻。
我站起身,柔声道:“陛下连日操劳,确实该歇息了。只是诸位使臣远道而来,陛下若此刻离席,恐怕失了礼数。”
裴景欲的脚步顿住,回头看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化为不悦:“皇后是在教朕做事?”
我垂眸,声音依旧温和:
“臣妾不敢。只是想着贵妃妹妹身子虽重,但有太医宫人精心照料,必是万全。陛下若实在挂心,不如让李公公去轻颜宫传个话,请贵妃安好便来回禀,陛下也能安心在此陪伴使臣。”
这番话既全了他的面子,又全了礼数。
席间几位老臣纷纷点头,裴景欲脸色稍霁,终于重新落座。
他盯着我看了片刻,忽然低声问:“你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。”
我执壶为他斟酒,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:“臣妾始终是陛下的皇后。”
7
宴会终了时已是月上中天。裴景欲破天荒地与我一同回宫,途中却一言不发。
行至御花园,他突然开口:“去轻颜宫。”
太监们连忙调转銮驾方向。
我安静地跟在后面,看着他的背影融入轻颜宫的灯火通明中。
添香在我身边小声啜泣:“娘娘,您为何不拦着陛下……”
我望着轻颜宫紧闭的朱门,轻声道:“本宫累了。”
是真的累了。
争不动了,也不想争了。
8
回到凤仪宫,我卸下繁重的头饰,任由长发披散。
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精致,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偶。
“娘娘,陛下他……”
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,“陛下在轻颜宫发了好大的火,说是贵妃娘娘见了红,如今整个太医院都赶过去了!”
我执梳的手一顿:“原因?”
“说是……说是贵妃娘娘用了娘娘白日里送去的燕窝,就……”小太监不敢再说下去。
我缓缓放下玉梳:“更衣。”
添香吓得脸色发白:“娘娘,此时去不得啊!万一贵妃娘娘有个好歹,陛下定会怪罪到您头上!”
我系好披风带子,声音平静:“本宫若不去,这罪名才真的洗不清了。”
轻颜宫内灯火通明,太医们跪了一地。
裴景欲坐在床边,紧紧握着谢轻颜的手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见我进来,他猛地站起身,将一碗残羹摔到我脚边:
“杜含章!朕没想到你如此恶毒!”
瓷片溅起,划伤了我的手背。血珠渗出来,我却感觉不到疼。
“陛下明鉴,”
我缓缓跪下,“臣妾送来的所有补品,都经太医院查验备案,绝无问题。”
“那轻颜为何会如此?”
他一把揪住我的衣襟,“就因为你是皇后,朕才一次次容忍你!如今你竟敢对皇嗣下手!”
我抬起头,直视他的眼睛:
“陛下可曾想过,若是臣妾所为,为何要选在自己送的补品里下毒?这等拙劣手段,岂非自投罗网?”
裴景欲愣了一下,手上的力道稍松。
这时床幔后传来谢轻颜虚弱的哭声:“陛下……臣妾好怕……我们的孩子……”
裴景欲立刻松开我,转身去安抚她:“别怕,朕在这里。”
我看着这一幕,忽然觉得可笑。
他明明是个精明帝王,却每每在谢轻颜的事上失去判断。
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禀:“陛下,贵妃娘娘并无大碍,只是受了些惊吓。至于见红……似是误食了性寒之物所致。”
裴景欲皱眉:“什么性寒之物?”
“这……”太医犹豫地看了眼谢轻颜,“贵妃娘娘今日是否食用过蟹粉?”
谢轻颜的哭声戛然而止。
我忽然想起白日宴席上,有一道蟹粉狮子头。
当时谢轻颜的宫女确实来取过食盒。
裴景欲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,脸色变得复杂。
我轻轻开口:“陛下若不信,可查御膳房的记录。”
谢轻颜突然抽泣起来:“是臣妾不好……臣妾只是突然想吃蟹粉,没想到会……”
裴景欲的脸色由青转白,最后化作一声叹息:“罢了,你也是无心之失。”
他转身看我,语气缓和了些:“皇后先回去吧。”
我站起身,行礼告退。
走到门口时,听见谢轻颜娇怯的声音:
“陛下,臣妾还是害怕……您今晚陪陪臣妾好不好?”
没有回头,我也能想象裴景欲温柔应允的模样。
9
回到凤仪宫,添香一边为我上药一边落泪:
“陛下也太偏心了!明明是贵妃自己贪嘴,却险些怪罪到娘娘头上!”
我看着烛火出神。
其实今日之事,我本可以更早揭穿。但偏偏要等到他发作,等到他冤枉我,才拿出证据。
或许潜意识里,我还在期待什么。
期待他能看清真相,期待他能公平待我。
真是可笑。
10
翌日清晨,裴景欲竟来了凤仪宫。
他看着我手上的伤,语气带着些许愧疚:“昨日是朕冲动了。”
我正在批阅宫务册子,头也没抬:“陛下言重了。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说:“轻颜她……年纪小,又怀有身孕,难免任性些。你是皇后,多担待些。”
我笔尖一顿,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团。
“陛下可知,臣妾只比贵妃年长一岁?”
他愣住了。
是啊,他从来都不记得。
我与他同岁,谢轻颜还比我大上半年。
只是因为我成了皇后,就必须成熟懂事,必须宽容大度。
我放下笔,抬头看他:“陛下可还记得,去年秋猎时,臣妾也曾从马上摔下来,躺了整整一个月?”
他眼神闪烁,显然不记得了。
我笑了笑:“那时陛下正在江南巡查,是贵妃陪着陛下去的。”
其实我摔下马时,他就在不远处。
只是当时谢轻颜说头晕,他立即带着她回了行宫,完全没注意到坠马的我。
这些,我原本不想说的。
裴景欲的神色变得复杂:“梨尔,朕……”
“陛下,”
我打断他。
“臣妾还要核对宫中用度,您若是无事,便去看看贵妃吧。她昨日受了惊吓,需要陛下陪伴。”
他站在原地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:“晚上朕来陪你用膳。”
我没有回应。
晚膳时分,他果然来了。
还带了一壶桂花酿,说是我们大婚时埋下的。
“原本想等轻颜生产后再开封,”
他为我斟酒,“但朕觉得,今日正是时候。”
我看着他斟酒的手,忽然问:“陛下可还记得,这酒是在哪里埋下的?”
他动作一顿。
“是在东宫那棵老桂树下,”
我轻声道,“那时陛下说,等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,就开封共饮。”
他的酒杯险些打翻。
“可是后来,我们的孩子没了,”
我盯着他的眼睛,“陛下却再也没提过这壶酒。”
裴景欲的脸色霎时苍白:“梨尔,别说了……”
“为什么不说?”
我举杯一饮而尽,“陛下,臣妾的孩子没了的时候,您在哪里?”
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您在轻颜宫里,”我替他说下去,“因为贵妃说梦见鬼魅,害怕得睡不着。”
酒劲上涌,我的眼睛发涩:
“您可知,我们的孩子没了的那晚,臣妾一个人躺在冷宫里,血流了整整一夜?”
“别说了!”
他猛地站起身,酒杯摔得粉碎,“朕……朕不知道……”
“您不知道?”我笑了,眼泪却滑落下来,“因为根本没人告诉您?还是您根本不在乎?”
他踉跄着后退两步,眼中满是震惊,好像……还有痛苦。
真是难得。
他还会为我痛苦吗?
“陛下请回吧。”我转过身,“臣妾乏了。”
那晚之后,裴景欲似乎变了。
他开始经常来凤仪宫,有时是陪我用膳,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看我处理宫务。
他甚至记得我不爱吃姜,吩咐御膳房做菜时别放。
但我知道,这一切都太迟了。
心死了,再多的温暖也捂不热。
11
那日他来看我,带来一支玉簪:“朕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种样式。”
我看了一眼,是去年生辰时,他送给谢轻颜的那支。
当时我也在场,他说“轻颜戴玉最好看”。
如今却拿来送我。
“陛下记错了,”我淡淡地说,“臣妾从不喜玉。”
他僵在原地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这时太监来报,说贵妃突然腹痛。
他立刻起身,匆忙间将那支玉簪落在了桌上。
我看着那支簪子,忽然觉得无比可笑。
“拿去扔了。”我对添香说。
添香犹豫着:“娘娘,这毕竟是陛下……”
“扔了。”
我重复道,声音没有一丝波澜。
她只好拿着簪子退下。
我看着窗外,秋风扫落叶,又是一年将尽。
谢轻颜的生产之期快到了,整个皇宫都在为这个孩子忙碌。
裴景欲甚至下令大赦天下,只为给这个孩子积福。
多可笑。
我的孩子没了时,他连一滴泪都没有流。
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的孩子,如此兴师动众。
12
生产那日,轻颜宫的惨叫传遍了半个皇宫。
裴景欲在产房外焦急地踱步,完全失了平日的冷静。
我作为皇后,自然要在场。
“陛下放心,贵妃一定会平安生产的。”我淡淡地安慰。
他抓住我的手,掌心全是汗:“梨尔,朕害怕……”
我抽回手,行礼道:“臣妾去吩咐宫人准备热水。”
产房内的惨叫突然停止了。
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。
“生了!生了!”
产婆欢天喜地地抱出一个襁褓,“恭喜陛下,是位小皇子!”
裴景欲激动得手都在抖,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:“朕的儿子……朕有儿子了……”
所有人都围了上去,说着恭贺的话。
我悄悄退到一旁,看着这热闹的一幕,忽然觉得无比孤独。
这时,一个宫女突然惊呼:“贵妃娘娘……血……好多血!”
产房内顿时乱作一团。
太医们冲进去,又摇着头出来。
“陛下……贵妃娘娘血崩,怕是……不行了……”
裴景欲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:“你说什么?”
他冲进产房,接着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:“轻颜!”
我站在原地,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,一盆盆血水端出来,触目惊心。
最终,太医跪在裴景欲面前:“陛下节哀……贵妃娘娘薨了……”
裴景欲抱着谢轻颜逐渐冰冷的身体,哭得像个孩子。
我默默转身,离开了这个充满悲伤与死亡的地方。
13
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,雪花落在脸上,冰凉刺骨。
添香为我撑起伞:“娘娘,回宫吧。”
我点点头,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轻颜宫。
朱门缓缓关闭,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关在了里面。
回宫的路上,我们遇见了抱着小皇子的乳母。
那小婴儿在襁褓里睡得正香,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夺走了母亲的生命。
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,他忽然睁开眼,对我笑了一下。
那一刻,我的心突然软了。
这个孩子,终究是无辜的。
“好好照顾小皇子。”我对乳母说。
14
回到凤仪宫,我独自坐在窗前,看着雪越下越大。
生命如此脆弱,爱恨如此无常。
或许从一开始,我就不该走进这深宫。
或许从一开始,我就不该爱上那个注定要三宫六院的帝王。
夜深时,裴景欲来了。
他一身素服,眼睛红肿,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。
“含章,”他声音沙哑,“现在只剩下我们了。”
我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
“朕知道,过去是朕对不起你,”
他握住我的手,“给朕一个机会,让我们重新开始,好不好?”
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,整个世界一片洁白。
我看着他期盼的眼神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那个在东宫桂花树下对我笑的少年。
可是那个少年,早已经死了。
我轻轻抽回手:“陛下,雪大了,您该回去了。”
——全文完——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3:07:28